逆流幻日,这个被制造出来的镜世界,是别人编辑的梦境,我身处其中,被迫按照剧本去窥透它的所有。在知道这是梦的前提下,我先得去做几件事。首先该梳理的,便是面前这条街究竟是哪?我仍在夏洛特本地还是在外国?然而很可惜,梦不会告诉你答案,它会掐头去尾掩藏所有讯息,这处地方也是如此。
它是某座闹市的一角,有着不少户外的遮阳篷,以及随处可见的大型垃圾篓。如果判断正确,它可能是条美食街,因下着细雨而显得路人稀少。正对着我的,是一排沿街铺子,建筑既谈不上古典也不像是新建的,总之无法辨识年代。挂着的招牌上除了英文还有其他字母,有些是斯拉夫文,有些是法文,还有些是中文。总之,光从外观很难辨别它是什么国家。
其次是时间和日期,一般你走在街上,总有手机忘家里的时候,那么只需抬头,就能在各种大楼的广告位看见电视屏幕。再不济,路边也会有交通工具的计时牌。然而,这条街上什么都没有,甚至街边报摊不买书报只卖烟酒,根本就理不清现在是何时。
最后的差异是,当进入幻日后,你的身上若没带着钱,自然也不能变出钱来,出现在这条街上的我,实际是个身无分文之人,哪怕想买包烟都没可能。那么去偷东西又会怎样?再一瞧报摊我立即被气吐血,人家的店铺是个铁皮棚子,而且还装着铁丝网。更可气的是,简装酒和烟盒全摆在破屋尾端,哪怕想顺都够不到。
我收起伞,随便找了个路边摊坐下,见桌上搁着包别人遗失的香烟,便打开抽出一支点燃,随后看向自己的右肩。插在帽上的嵯峨翼已有几支鸟羽变成了深红,这亦表明时间正在流逝。望着镜中的自己,竟显得很干净,丝毫没有趟过臭水的肮脏。我是打哪来到街上的?是对面街角还是这家店里?猛然间我不记得之前经历的种种,脑海中只有一个模糊记忆。
似乎跨过一条地下河,还有桌灯前坐着一男一女,其余细节早已记不清,总之那个鬼地方尤其恐怖,幸亏那是噩梦。没准,起先我就一直坐在路旁躲雨,感到倦意便打了个盹吧。
但我究竟在这里干嘛?总不见得只为了躲雨而躲雨吧?很快,我想起自己兜里有本便签,便立即掏出来,想看看自己写下过什么,以此来推测出现在街头的原因。但十分可惜,簿子上只有一只卡通长颈鹿,以及边角写着“你想说什么?”
丑陋的字体一看就是出自我的真迹,但这个你又是谁?难道说我正在等人?想着我立即抓起笔,在纸上写下:“不论想到什么,必须立即记录,而且要保证有名有姓,不能再是这种模棱两可的备注。”刚写了几个字,散瞳下我瞥见远处有个人正向我缓缓走来。
“宝贝,你等了很久了吗?我不巧遇见堵车所以迟了。这是给我的吗?”一个相貌娇美的女人站在面前,她伸手接过绑在伞柄上的红气球,随后将脸凑上前,是想我亲吻她的脸颊。
“诶?我等的就是她吗?”当这个女人坐下后,我开始细细打量起她来。此人身着蓝色丝绸衬衫,解开三颗扣子,露出十分撩人的乳沟并风情万种。她不就是迪姐吗?难道说此刻我俩是情侣?很快,我注意到她身上没带着摄像镜头,反倒是披着件来历不明的皮草大衣。
眼前之人既可能是她也可能不是,总之很难判断。我思虑片刻抓起水笔,开始在便签上记录。迪姐托着下巴,也同样在打量我,问:“你在写什么?能给我看看吗?为何什么话都不说?还有,你啥时候改抽其他牌子了?你不一直都是抽三五的吗?”
“我钱包也许被贼扒了,走来这里身无分文,见桌上正好有包别人遗失的烟,所以。。。”
“你总是那么不小心,”还未听完她便抬手夺过,在烟缸内掐灭。独自起身走去附近报摊,买来合烟丢给我,说:“下次出来,别所有钱全摆在一个兜里,要分开放。”
“我知道了,但你我在这里究竟等什么?听着Dixie,你必须跟我走,这是一场难以理喻的梦,咱们要找到出去的路。另外,你的摄像镜头呢?”见她向店内扬手,似乎要点餐开吃,我一下子急了,便站起身想要拖她,叫道:“我不饿,你快给老子醒过来!”
“坐下,你这样会暴露行迹,引起不必要的麻烦。”她使了个眼色,将椅子朝我身边挪了挪,往肩头一倒,顿时鼻息间全是扑鼻的清香。迪姐就这样满足地合上眼,在我耳边低语:“瞧见那扇墨绿大门的杂货店了吗?这就是我电话中跟你提起的大屋。”
“难道咱俩是特工?故意伪装成一对情侣?”我按照指示将手搂住她的肩,迪姐便开始旁若无人亲吻起我来。但这并不是在亲热,而是有话想说。面前的她显得很古怪,似乎比起问题房见到时年轻了许多,嘴里丝毫没有老女人那股味道,我顺着视线开始打量起那家店来。
它是一家十分普通的沿街铺子,有个弧形拱券,比起别人家的店面要大许多,厚实的墨绿色木门紧闭,店里黑漆漆什么都看不见。我拿笔开始照着画,侧耳倾听迪姐的低语。
“在店对面,你会看见有个射箭的游戏摊,咱俩要拿到摆放的弓,随后绕到背后去射烂窗玻璃进去。”她依旧展露着迷人微笑,继续布置任务,又说:“但要怎么拿到箭?这是个问题,你只要靠近鼻翼就会开裂,随后就会被他注意到。而我是个女人,是无法触碰它的。”
这简直是莫名其妙,人好端端的怎会因碰到箭而鼻子开裂?果然是在做梦。她丝毫没有注意我的异样,依旧在低语:“既然规则是我们制定的,那我们自己首先要遵照。。。”
“等等,Dixie,我有些被你搞糊涂了。好吧,我可能患上了失忆症,咱们这究竟是要干嘛?你自己相信自己在说的鬼话吗?当务之急你得跟我回去,已经没有时间瞎胡闹了!”
“好吧,那么我再说一遍,迄今为止没人进过这家店。我收到的情报是,屋里有个特殊的人偶,只要看见就会认出。你我要做的事,就是设法进去拍下它的照片,当做完这些咱们就解脱了,随后可以拿到一大笔钱,去自己想去的任何地方。”她抖开包,要我去看,那是一部Minox袖珍相机,十分细长还能录音,显得非常薄。果然在这个梦境里,我俩的身份是间谍,并伪装成甜蜜情侣。迪姐就像是游戏里的NPC,不论你说什么她都不会有反应。
“知道了,速战速决吧。”我恼怒地站起身,狠狠踏灭烟蒂,打算直接去抢那对弓箭。
“不,你先别冲动,听我说完,有件事必须要让你知道。”见状她一把拉住,抱着我的脸哀伤地说:“我已经有了,为了他或她的将来,我不准你出事,一定会争取到三十秒时间。结束后我们要分开走,然后到风巷再碰头。弓由我来拿,你只管盯着箭,其他什么都别想。这是最后一次,不能再办砸,否则买家便会干掉你我,所以必须得成功。”
我从鼻孔轻哼一声,抬腿向着所谓的射箭游戏摊走去。心想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,想破门而入撬锁就行了,哪怕拿板砖拍玻璃也成,干嘛费那事去夺一副弓箭?活那么大我还没见过有拿它们去打劫商铺的。不过这既然是迪姐的再三关照,我就给她个面子。但话说回来,她说有了,是什么有了?难道,她是指怀上了我的骨肉?这更是荒谬得难以理喻了。
眨眼间,我已来到供游客射靶的围栏前,这里冷冷清清,帐篷一侧摆着张帆布椅,有个白发老汉正躺在上面打瞌睡。而在我脚下,摆着好几只箭桶,里头插着各种规格的箭镞,有些是塑料的,也有些是金属的。然而,迪姐却没形容过自己在找的箭有何特征,它肯定不会就这般放在服务区内。刚想发问,我一回头才发现这个女人已走得无影无踪。
“随便抓吧,反正所有的箭都在案头摆着呢。”我只得抱起桶子,将箭镞倾倒在桌上,随后开始慢慢分类,心想多出的那支,必然就是想找的东西。就在这时,面前的桌布被一大片阴影所覆盖,Dixie端着把涂着红白条纹的复合弓,神不知鬼不觉已正站在身后。
“怎么你还在翻这些破烂?刚才关照的话,你一句都没听进去吗?箭钉在墙上呢!”她不由焦虑起来,向大屋中央的藤靶努努嘴。那头果然有支箭镞,白杨木削制的箭身,简陋且弯曲不平,是那种即便丢大街也无人会去捡拾的垃圾。见我已注意到它,迪姐忽然满脸堆笑,拍了下我的肩,道:“怎么不付钱就着急射箭?你先玩我去交钱。趁现在,快快动手!”
她来到白发老汉跟前,挡住他视线开始磨洋工掏钱包。我抓起弓翻入靶场,蹑手蹑脚向前跑去,不时侧过脸去看有没有被老汉查觉。就在手即将触碰到白桦箭身时,一大滩鲜血喷溅在转盘藤靶上!大半张脸皮自鼻翼处开裂并往上翻卷,果真如迪姐所描述的那样,暴露了!
“还是来了吗?”白发老汉猛地站起身,一把推开企图掩护我的Dixie,操起把印第安山斧冲来,狂喝道:“该死的金光党劣畜们,你们以为伪装得天衣无缝,就不会被人发现么?”
照这架势,此人是打算拼老命了!我岂肯被他劈死,慌忙抓起箭架上弓弦射发出去!箭簇不倚不偏正中老汉咽喉,不知这家伙是人是鬼,居然眉头都不皱一下,脚步稳健继续前扑。此刻我已是手忙脚乱,正四下搜找身边有否近战武器,恰在这时,他瞪大了双眼停下脚步,双手抱着脖颈,殷红血浆翻涌出来,已被背后之人割喉了!
“Dixie,你干嘛将他杀了?”下此毒手的正是迪姐,她白皙胸脯上沾满血污,其情其景简直与当初饵舱斩杀首涅女尸时的吕库古小姐一样,显得无比性感。我不由看直了眼,问。
“他只是个傀儡,快跑!梯子党很快就会查觉到我俩!”她来不及解释更多,见我拔出箭便拽上就跑。老汉一时还未咽气,正在地上痛苦翻滚,嘴里发出一种尖锐的哨音!而散步在路旁的人们,依旧慢悠悠走着,彼此交谈充耳不闻,实在是匪夷至极!
就这样我被她拖着穿透街角,来到这家沿街铺子的屋尾,那端果真有扇大窗,嵌着厚实的毛玻璃。我不待她高喝,便抬手举弓,这支白桦木箭镞不知是什么材料制成的,竟像颗炮弹般将整堵墙炸出个大洞。而在砖块轰碎时,天色猛地黑了下来,无数黑影正在各条街巷前狂舞,并朝着我们扑翅而来!而我却依旧盯着她布满血珠的胸脯,看傻了眼。
“干嘛愣着?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!”迪姐一头扎进破店,回过神来后的我,也紧随其踏进屋内。
而眼前的一切,从外观上怎可能是家杂货铺?那分明就是博物馆,都是高大陈列架,摆着一排排雪白的陶瓷人,关节处全被铜丝吊着,分明就是木偶,每只都是真人大小!
“来不及再细细搜找,你去那头,我往这头,不论谁先看见,就吹哨子让对方知道!”
迪姐说过,我们所在找的是只特殊人偶,闯入此地的目的是为了拍照。但它什么外形却未描述,因为连她也不知道。既如此,那这件东西肯定是突兀的,能一眼从五颜六色的陶瓷人里发掘出来。不论它是魔魇的某个部分,此时的我充满好奇,十分想见识那究竟是什么。
“等等,金光党?难道我是金光党?抑或是他们雇佣的间谍?”正在环顾四周时,我猛然记起白发老汉适才的怒骂,而这个名词,我曾听吕库古小姐提起过!那时还在水银心瓣的蝃池前,她躲在暗处企图偷袭,只因我穿着蝴蝶会的黄色工装。相逢后我俩抱在一起亲热,她当时就说蝴蝶会有可能是咱们的友军,他们与我们对付的是同一个组织,就叫金光党!而雷音瓮的横皇伊格纳条斯,便是他们的首领!难道,我此刻正在做的,就是成全他们某件事?
就在我写下金光党的金字时,远处传来急促的口哨声,迪姐得手了!我只得搁下追着声音去。约莫跑了半分钟,便在一堵灰墙前见到了她。顺着视线望去,是只奇形怪状,面目狰狞的木偶吊在油腻木桩上。那是一付骨架般的躯干,蒙皮呈血红色,也被各种铜丝所穿透。可它并不是人偶,确切地说可能是具干尸,因为此物的脑袋,是颗刚斩落,血迹还未干涸的女人头,它生着一头蓝色的怪异长发,瞪大眼珠盯着我怪笑,同样涂着血红色漆料!
“难道它是个活物?咱们是将它解下来扛走还是干嘛?”我被那种摄人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,便用肩顶了下迪姐,问:“我刚才忘了问你,买家究竟是谁?难道是金光党?”
“正是,其余你别问了,咱们就负责拍照,”Dixie手忙脚乱地掏出相机咔擦咔擦拍了十多张,然后将我奋力推开,边跑边喊:“现在快跑,明天碰头!老地方老时间!”
“喂!我根本不知道,你所说的风巷在哪?你等等,至少也得给我个手机号码联系吧?”
哪知话音未落,耳旁便传来阵阵金属绞丝声,所有的陶瓷人偶,包括头顶的这具恐怖女尸,不约而同地转过脑袋看着我,合拢的下巴一下子耷落下来,并发出阵阵阴笑!
“露巷,叽咭咭咭,露巷,暴露了,叽唧唧唧!”
你要知道,那不是三两只古怪人偶,而是整座大屋成百只怪胎,正在放声大笑!各种怪音此起彼伏,相互混杂在一块,吵杂得简直能将人逼疯!
“我究竟干了什么?难道是被梯子党窃听到了机密?”我内心翻腾起阵阵恐惧,便掉头就跑,此刻也顾不上怎么找寻原路出去,只是一味往前冲。很快,视线中冒出扇黑皮大门,我奋力去推,一头扎进迷雾之中!
怎么又是这种鬼地方?抑或是另一段被人编辑的梦境?我暗暗骂道。从这座瓷人馆里逃出,我无端走在了一条十分逼仄的墙缝之间!满眼全是深红土砖垒成的石壁,并显得阴暗异常。不论左突右闯,全是同样的环境。很显然,我又被陷进去了,这是一座精心构造的迷宫!
“Dixie?你在哪?如果在附近应我一声!”朝自己肩头扫了一眼,嵯峨翼的鸟羽又红了几根,时间正在无情地流逝,继续陪魔魇绕下去,不仅是她,连我自己也将消失在历史长河中!咱们早就玩不起了!想着我掏出便签,恨恨地写下:下次见到时,哪怕打晕也得背走!M.wenxuemi.cc
“等等,Next?这是我自己写下的?”望着“下一次”这个词,我陷入了困顿。既然有下一次,那必然会有前一次。我之前到过了哪里?头脑中一片空白,竟全然记不起来了。
我已明白,也许自己正是老戴所说的那种骁鸷,确实拥有移魂控梦的才干,但这老东西也同样说过,一旦梦醒就会什么都不记得,历史上出现过的三名猛禽,全都具有这个特征!此刻我真正该做的,便是要记录下某些提示性文字,以免再像现在这般,不知自己该干嘛。
想着我往墙角一靠,开始翻阅起这本便签,全都是断头讯息,只字片语都连不起来。这之中必然发生过许多事,多到我不敢想象。就这样我颠来倒去看,却在簿子末尾的一页纸上看出些端倪来。那也是我的笔迹,内容却叫人乍舌,它是这样记录的:
“当你看见这些字,会感到很困惑,我也同样。但结果也许会很遗憾,你没有任何可能记得起发生过的事,这是残鸦修道院那只老妖带给你的缺陷。你只能记录眼前之事,越详细越好,以免不知自己将要干嘛。你的目的只有一件事,带着Dixie逃离幻日炼狱,她是目前最重要的人,然而你俩又不是你俩。当簿子写不下,就往身上写,十三,Alex。”
这是什么含义?总结性发言?我觉得事情哪怕再急,也有必要稍作停留,将这件破事釐清原委。从字面来看,必然有过一段时期,我能够做到将所有事连贯起来思考,那也就是说,写下这段话时的我,已经破晓了逆流幻日的秘密,并知道该如何对付它。
而恰恰是当写完它,我随即又陷入了一无所知的境地,依旧去盲目经历相同的事。目前的我,处在幻日里被编辑好的魔魇中一个点。换言之会有无计其数的我,同时在各个梦境里穿梭。而要打破它的关键,就埋藏在断头讯息里。那个全知全觉的我,想说的正是这句话。
句子里有提到残鸦修道院,这种不同寻常令我意识到,或许它也是其中的一个魔魇。事实上这件事直到今天,我也没有答案,当在火警梯道瞧见一双泛着青光的脚丫,这之后又发生了什么?为何我会在二楼的窗台前被宿舍楼内的教师们找到?这是两个地点,相互间隔着好几百米远。然而,事后在被询问时,我也曾提到过这点,还带着教师再次下去那片楼道。结果所谓青色的大脚,却是靠在石墙上一具被丢弃的残破圣人石像,正巧被月光照到罢了。
我立即在纸上写下这些疑问,并划上联线。当做完它我站立起身,开始左右环顾这些蛛网般的墙缝,陷入沉思之中。它无疑也是梦境,我还未到过或者已经经历过许多次。那么,断不可能会被困厄在此,否则游戏便无法继续往前。因此,这附近必然会有各种提示,但它们又究竟在哪?就这般无助地在巷子间游走,我试过全部的办法,靠耳朵去辩听各种可能被忽略的杂音;不落下任何一段折角石墙,可惜不论怎么走,最终只会回到最初的深红土砖前。
一个近乎思绪飞扬的念头从脑海中划过,既然寻不到线索,何不试试呢?我卷起自己袖管,不由喜逐颜开。只见自己左胳臂上,画着一组前后左右的箭头,它是便签上插着的水笔留下的。这就是那段至关重要留言里,为何会写着当簿子写不下就往身上写的含义。
按照这组箭头,很快我便找到一段往上的水泥楼梯,这鬼地方似乎是个工地,楼建到一半而被荒弃了。就这样我在无尽的盘旋梯道内疾走,地势越来越高,眼前却越来越暗,感觉不像在上楼,而是往地下室去。不过这是魔魇,本身就不能用逻辑去解释。就这样,我来到梯道的尽头,那里漆黑一片,四周寂静无声,哪怕掉落一根针也能引起轩然大波。
刚摸出打火机,我又将它塞回裤兜里。这种环境下,倘若四周潜伏着危险,不啻是在告知对方赶紧来偷袭吧,我才没那么傻。手指在裤缝中移动,我触到一个冰冷的圆物,掏将出来时明显觉得它比起环境更暗,却又在这种乌黑中透着诡秘的蓝光。
这东西便是狄奥多雷的天鹅绒,我看得稀奇,便凑到眼前细观。那原本轰碎帝皇鲼皮脂海洋而凝结起来的红石,不知何时碎化了,重新变成颗粒细腻的猫血枷锁。
猛一抬头,我瞧见远处杂乱的铁架子前,出现了把铁凳子,有个浑身湿透的物件坐着,似乎还被捆着。这究竟又是幕什么剧情?难道这里是0514仓库?在搞清它是怎么回事前,仍需万分谨慎。于是我趴倒在地,用嘴衔着天鹅绒,开始掌膝攀爬,打算绕到此物正面细细端详。随着距离缩短,那东西的外形逐渐清晰起来,这是个被堵着嘴蒙着双目的女子,浑身上下被人捆着许多尼龙登山索,在她脚旁,侧倒着一个红色铁桶,里头紫色汽油淌了满地。
“诶?这又是谁?看架势是有人打算要将她烧死。”剑眉蹙紧,我不由吃惊道。这名女性显然不是迪姐,不仅没她丰腴而且服色也不对,已被歹人淋了个透心凉,就等划根火柴被处决。我此生最看不得女人受难,便打算趁附近没人前去解开绳索。刚朝前爬了几步,脑袋便撞上个木榔头般的硬物,顿时痛得龇牙咧嘴。这物被外力冲击,开始像个钟摆荡了起来。
当我恼怒地仰脸去辩别,不由骇在当场。这哪是什么木榔头,分明就是垂下的脚踝,一具拖着长舌的男尸正吊在头顶上方摆动,已死了有些时辰。结果再去环顾四周,又见到相同死法的三具男尸,全都拿自己领带当绞索,吊在粗硕水管上悬梁自尽了!
这是怎么回事?冲着眼前所见,我只能假定为四名绑匪逮住了女子,并拖着她下到这个漆黑密室,浇了整整一桶汽油想烧死她,不知是邪教仪式还是在干嘛。可奇就奇在,女子奄奄一息,绑匪反倒纷纷自尽了!难道说,附近还躲着个跟我相似的大侠,将他们悬尸梁上么?
我将天鹅绒衔在嘴里,掏出本子快速书写,四个男性吊死鬼,女人被泼汽油等等字样,正在奋笔疾书,突感胳臂弯被人拽住,顿时慌乱不已。牙口一开一合之间,天鹅绒表面球体裂开,那种细砂般的猫血一小半被吞入喉中,瞬间如烈焰焚胸,呛得人满口冒烟!
这种感受,简直痛苦到如临炼狱,我感觉自己像个被撕裂的怪兽,一面死去一面活着,彼此相连却还能呼吸,无法思考却又存在感触,正有只东西拽紧我双腿往黑暗深处拖行!不好,那个吊死歹徒的东西,可能将我误会成他们的同伙,打算如法炮制结果性命!趁着还有意识,我使足全力乱蹬,似乎踢到某个软塌塌的东西,那家伙已伴着惨叫滚出八丈远!
一片几乎亮瞎眼的光芒占据我整个眼眶,那是漆黑密室内的防震灯,有人将它打开了。我气若游丝地支起身,朝着四面八方打量,便见得一个揉着自己胸脯的女人,正仇眉恨目地瞪着我!她见我正在揉眼,便飞窜上来,照准我脸颊死命踢了一脚,骂道:
“你疯了?看都不看就乱蹬,知道自己气力有多大?这里除了我还会有谁?”
“Dixie?”我话还没说完,就被一把从水泥地上拽起,她气呼呼地拉着我来到铁凳子前,一把撕开被绑着的这个女人上衣,叫道:“现在相信了吧?我早就跟你们交待过她是恶魔!”
“难道说,是你打算烧死她?”我不由凑近去看,果然各种蚯蚓般的花纹,在这个女人身上越聚越多,那彷佛是个图腾,又像某种图案。十多秒过后,这些青色逐渐覆盖住肉色,女人身躯显得极度诡秘。她是谁?为什么被捆在这里?四周吊死的几个男的又分别是谁?
无数疑问正在头脑中穿梭,我慌忙掏出本子打算记录,刚拔开笔帽,便被身后的迪姐狠狠踹了几脚。她指着地上的桶子,说面前之人被迫喝下几公升汽油,就露出了原形。她只想证实这一点,并未说过非得烧死她。然而,这个女魔却再度施展妖法,令她的几个同学纷纷失了心智,集体解下领带将自己吊死在梁下!大概的经过,就是这样。
“你是最早被她蛊惑的,幸亏被我们制服捆住手脚,这才幸免遇难。而这个女魔唯独伤不了我,别看她故作可怜,只要你一松开绑绳,她便会立即扑倒你,咬烂咽喉将你掏心挖肺呢!”迪姐望着这个被汽油淋透的女人,急得手足无措,喃喃自语起来:“该怎么办?已经耽搁了太多时间,用不了多久就会被人发现。而且,也快要到午夜两点了!”
“那就赶紧跑吧,Dixie,我不知现在的你究竟又是谁,总之咱们别再管这些烂事,她迟早会被别人找到获救,从速离开才是正理。”我一把扭住她腕子,吼道:“别再跟我说这些莫名其妙的怪话了,这回不论你怎么想,我都要将你带走!咱们没时间了!”
恰在此时,身旁被捆着的这个女人,缓缓抬起头,从喉头发出一阵阵尖利的低泣,似乎已被痛醒了。这种怪音,既像是求救又像是嘲讽,我一时也没了主意,不知该做些什么。如果丢下她逃跑,很快这个女人就会被人找到,而她必然认得所有人的脸,所以会在警署内指认劫持犯。甚至不用等到明天清晨,我就会被人拘捕,以这种严重的罪行,基本这辈子就算完了。当然,还有个办法,那就是烧死她,毁尸灭迹。而那种事,恰恰是我做不到的。
“怎么说着说着,解开裤带要将自己悬梁,你也想学他们绞死自己?这恶魔太厉害了!”
我只感到脸颊火辣辣的痛,一抬眼便见到迪姐那张怒气冲冲的脸,她在我身上乱翻,很快搜出打火机,不由面露奸笑,道:“搞了半天,原来我才是最心慈手软的人,你们早就打算烧死她,是不是?看来也只能如此了,这就是场你死我活的斗争,缺了她世界才会更好!”
结果不待我回过神来,这个疯女人便擦亮打火机丢向汽油,随后撒开步子逃得不见踪影。霎那间火光冲天,鼻息间满是焦味。火苗很快吞噬了密室中的一切,就连吊着的几具男尸也被一块点燃。我被气得连声叫骂,这打火机可是我带进幻日唯一的几件物品,就这样被火舌滚卷,早已是化作了一滩冒着黑烟的焦油,伴随那蓝皮肤女人成了个火球!
蓝皮肤?难不成此人就是作乱0514仓库的那名女追兵?我浑身打了个哆嗦,不由停下脚步,扭头去寻。却见得烈火焚断了捆绑女魔的登山索,她发出凄厉的号叫,张牙舞爪朝我扑来,其势之猛,大有将我死死抱住为她陪葬的打算!
我自知理亏,便只顾着掉头逃窜,结果仍是被她打背后揪住,拖倒在地!蒙着口鼻的破布已成焦炭,我见到一张扭曲的脸,以及被针线密密麻麻缝起来的口眼鼻!烈焰掠过这些线头,女人死命一撑,颌骨顿时像蝮蛇下巴那样掉落下来,露出铅灰色铁钉般的细牙!
她被人迫害得如此之深,已超出了我的想像!此刻的她,只有一个念想,便是拼尽全力咬断我的喉管,撕破胸膛挖出跳动的心脏,以泄心头之恨!
“你放开,我什么都不是,只是个无意中闯入此间的废物蛋,而且,火也不是我放的!”
所谓的恶魔咧嘴怪笑数声,喉头再度发出尖利的怪吼,只听得“砰、砰”数声,头顶的防震灯纷纷被炸碎!就这样,我陷入了绝对黑暗之中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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