呼呼的北风在外头吹动窗棂,衬的夜色越发深沉。
暖阁当中,吴氏拨弄佛珠的手不由得快了几分,片刻后,方道。
“按理来说,东宫储位乃国之大本,哀家身为后宫之人,不该多言,可此事攸关宗祧承继,皇位稳固,既是国事,也是家事,故此,哀家才想着要问一问你。”
朱祁钰苦笑一声,吴氏这话,就是压根不信他,觉得自己是在敷衍了事。
“母妃明鉴,朕对母妃孝心一片,岂敢欺瞒敷衍,所言者便是心中所想。”
吴氏有些不满,道。
“你还说不敢敷衍,何谓失德?”
“往大了说,不敬君父,僭越礼制,秽乱宫廷是失德,往小了说,举止不端,不遵礼节,任意妄言也是失德。”
“失德,便是犯错,人生在世,谁人无错,是否失德,还不是凭你皇帝一言而决?”文学迷
叹了口气,吴氏将手里的佛珠搁下,坐直身子,认真的道。
“钰哥儿,这段日子,你一直思虑周全,精明强干,你皇兄没做成的事情,你做成了。”
“政务上,娘没什么要交代你的,但是东宫之事,动辄便会摇动皇位,你不能着急。”
眼见吴氏连母子情谊都搬出来了,朱祁钰更是一阵哭笑不得。
不过,也怪不得吴氏如此。
这番情景,他前世便经历过,前世更易东宫的时候,不只是汪氏,吴氏也曾劝阻过他。
只不过,他当时一意孤行,没有听进去而已。
不过,他的皇位来的本就别别扭扭的。
因此,东宫的意义,和别的皇家也不相同,不是可以随意变动的。
吴氏有这样的担心,实属正常。
不过,天可怜见的,他这回,是真的没说假话呀!
眼见吴氏一副不问到底不罢休的样子,朱祁钰沉吟片刻,也坐正了身子,肃然道。
“娘请放心,孰轻孰重,儿子还是晓得的。”
“现下的局势,大明和瓦剌,数年之内,不会再有大战,各自休养生息之下,为表诚意,太上皇南归,不过是早晚的事情。”
“如今朝野上下,还是有不少人心向太上皇,擅动东宫,只会让朝野离心,并非明智之举。”
话至此处,朱祁钰停了停,似乎在斟酌着该如何开口,片刻之后,方道。
“母妃既要朕一个准话,那朕也不妨明言,朕所言失德,乃不忠,不孝,不仁,不悌,不义之大过,这也是朕和外朝诸臣的约定。”
“错非此等大过,朕不会动摇东宫储本,换句话说,十年之内,母妃不必忧心东宫之事!”
后面的话,朱祁钰没有说,因为现在还不方便说。
十年之后,东宫或许要动,或许不动。
但是,不管怎么样,到那个时候,他有信心,能够将自己那个哥哥,打的永不翻身。
这件事情办完,再提东宫不迟!
听到朱祁钰斩钉截铁的口气,吴氏也渐渐放下心来。
与此同时,她也明白了,所谓东宫失德,究竟是个什么意思。
现在的东宫太子,不过是个两岁的小娃娃,能有什么失德,尿裤子吗?
想要说失德,至少也要等到了十二三岁,能够有自己的意见,能自己做些事情,才能谈得上失德与否。
在此之前,他不过是个小孩子而已,说什么失德不失德的,徒增笑柄而已。
重新在榻上倚靠着,吴氏继续拨动着手里的佛珠,有些感叹,道。
“你能有此决定,倒是让哀家有些意料不及,我本以为,至多再过两三年,太子开蒙读书之时,你便该按捺不住了……”
朱祁钰略有些尴尬,那句话叫什么来着,知子莫若母。
前世的时候,他更易东宫是在景泰三年,之所以那么着急,原因和吴氏说的一样。
太子该出阁读书了!
太祖立国,首重东宫,在对于太子的教养上,有一套很完整的规程。
对于东宫来说,读书不仅仅是开始识字讲学,更重要的是,会开始接触政务,组建东宫的班底。
不错,东宫的讲学,实际上就是所谓的经筵。
因为培养的是储君,所以自然和寻常百姓家不同。
从一开始启蒙之时,负责教授太子的师傅,就会穿插着朝廷的政务作为范例讲解,而不是简简单单的讲读经义,教授识字。
除此之外,出阁读书,意味着东宫的整套人员,都要陆续开始配备。
詹事府的诸般官员,都要开始选用,太子三师和太子三少,也不只是虚衔,而是转为实职,成为太子真正的老师。
单这一条,就足够太子在朝中建立足够的影响力。
毕竟,能够成为太子三师的人,至少也要是侍郎,尚书级别的大员。
所以,哪怕当时的朱祁钰心里也清楚,选在那个时候废太子,不是一个好时机,但是也不得不动手了。
因为太子一旦出阁读书,那么围绕着东宫,就会形成一股强大的政治力量。
哪怕太子再幼弱,但是只要有这股力量在,想要再动东宫,就是彻底的朝堂博弈了。
要知道,在礼部典制当中,太子三师的职责写明了,是“掌以道德辅导太子,而谨护翼之”。
换句话说,一旦太子出阁读书,太子三师成为了太子真正的老师,那么他们就要担负起护翼太子的职责。
因此,前世的朱祁钰才不得不抢在太子开蒙读书之前,强行更易东宫。
听了吴氏的感慨,朱祁钰的神色也有些复杂,罕见的心绪有些低落,自嘲一笑,道。
“不瞒母妃说,朕之前的确动过这个念头,然而东宫权重,身系社稷,若无福分,岂能当之?”
朱祁钰的心里,一共有两个坎,是他始终越不过去的。
一个是南宫复辟,另一个,就是朱见济的死!
这个,他前世唯一的儿子,会趴在他的身上,流着口水,奶声奶气的喊着父皇的小人,被他强推上了太子之位。
小小的年纪,不得不承担起东宫的重责大任。
要知道,他比朱见深还要小上一岁,被册封的时候才三岁半。
然而当时,群臣请东宫出阁。
虽然朱祁钰换了太子,但是东宫的人员殿阁,都已经准备齐整。
不管太子是谁,出阁读书已经是箭在弦上,不得不发。
一年之后,朱见济病亡,未必便没有这一缘故。
这是朝臣的妥协,也是他们的报复!
天子既然不循礼节,要更易东宫,那么就需要向天下证明,新太子和之前的太子一样,有承担东宫重任的本事。
每每念及此事,朱祁钰就感觉心中刺痛。
往后的数年当中,他总是忍不住在想,若不是他如此着急要换东宫。
再耐心的等上几年,等济哥再大些,他对朝局的控制再强一些,是否就不会是这副样子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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